整装出发,湍急的小溪边,主人又已开始忙碌,没有住客的白天,对于他,也许是漫长的。这栋小楼,是水房改建的,他白天的工作,不知是否与此相关。穿过公园走捷径去城区,绿茵鸟鸣,让这一段长路变得愉快起来。坐车回到Keswick中转,海边这一段插曲已经演完,回到内陆,默默无名的乡村。景色在变,阳光却始终绚烂。这样的深秋,湖区应是雨季,到达那夜细雨连绵,原以为行动会有诸多不便。连日晴空艳阳,雨具都未曾施展,秋衣也足以御寒。突然怀念雨天,阴郁笼罩下的湖区,是否也有哀愁的一面。喜欢的故事,会找齐它的电影小说、中文原版,在相似之中寻找最细微的差别。风景也是同样,站在秋日的阳光下,羡慕冬的雪春的花,遗憾那些不曾有机会体验的、季节的多变。
Cockermouth原本地势就高,随便立定,便能一览众山小。这一路走低,到了Grassmere已觉得四周群山峻峭。如果说前些日子到过的是小镇,Grassmere的面积可算微小,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镇, 却设有两家YHA,按照它的选址标准,这里定然是不凡的景点。
被称做Main Street的干道只有双向两根车道,一侧是城区另一侧便是山坡草场,有羊群正旁若无人地食草。从车站对面的小路上山,没走多久就到了第一家YHA。有草坪停车场,建筑看来颇有些年头。房间种类也多,套房之类的适合举家出游居住。最便宜的床位也要13镑,属于YHA中的四星标准。出于经济考虑再加上一点好奇心,决定再深入,看看第二家的情况。
同在一座山中,这两家青年旅社隔得可真不近。一直没搞清楚英里和公里的换算, 无知者无畏,否则看看路牌上的英里数,也许立刻就气馁了。数着山间简洁优美的农庄,抬头便是远山,秋意中渐黄的草场,走在寂静的小道上,少见行人,也不觉寂寞。这家比Cockermouth的YHA更远,按着路牌的标记,左转右拐的走了好久,目的地终于出现了。
没想到深山中的旅社, 面积居然比前一家更大,只是太过安静,全然不似前一家那样宾客盈门的景象。推开一扇扇门, 从大厅到客厅到厨房,没有半个人影,接待处写明了营业时间要到17点才开始。既然没人,不如反客为主,泡杯咖啡,稍事休息。行李就留在无人的客厅,住多了自觉自理的青年旅社,对那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充满了信任。
四周的山岭阻隔了寒风,只留下阳光照耀。泛黄的长草在微风中摇摆,犹如金色的波涛;溪水在小镇上迂回,是绵长的玉带。这是个倍造物恩宠的地方,没有雄奇的建筑,没有险峻的山水,却风光旖旎,教人心中全无杂念,只剩单纯的喜欢。不免会想,如在此长住,也是美事一件。
不论是英国还是日本,相对于拥挤嘲杂的都市,交通购物同样便利,又少却污染的困扰,宁静的乡村是更适合于居住。难免想到中国的农村,同样美丽的风景,可有时造成重重障碍的,正是优美的自然。欣赏不沾染市侩心机的纯朴民风,却也心痛于千年未变的贫瘠。人与自然,何时才能和谐相处,让这世界到处都是纯美空间。
镇上有不少咖啡店,门前的小黑板上写着下午茶清单,奶茶,咖啡,蛋糕,面包卷。午后阳光将奶香烘托得更浓郁,空气中迷漫着慵懒甜蜜。都说英国有下午茶的习惯,却少见人身体力行,工作日里连午餐都不怎受重视,莫说是将大把时间浪费在喝茶上了。
只有难得的假日里,才能无牵无挂,让心灵真空,任思绪飞驰。浪费光阴,才是真正的奢侈。没有紧凑的日程,不必与岁月赛跑,可以卧倒在草丛间听风,或是坐在湖边发呆出神。时光悠长,渐渐凝滞成形,象握在掌中的细沙,从指缝间点滴滑落,在风中吹散。
小镇最著名的景点,都跟在此成长的诗人有关。伫立在阴郁的墓地和沉默的老屋前的,是仰慕其才华的人们。不曾读过他的作品,也不曾听说过他的姓名,却为他感觉欣慰,即便是在这样山村,寂寞的文人,在多年之后,仍拥有尊敬。
如果说时势能造就英雄,那么天地灵气便能锻造文章。即便并非天生的才子诗人,在山岭间呼啸,随风声歌唱,眼睛被清彻的湖水洗亮,就不愿错过一丝美好;心灵被田野熏陶得敏锐,在行走中,就不曾停止感动和思考。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自然孕育着无穷诗意,只等有心人采撷,吟诵于世间。
Grassmere的湖泊,亦是小巧秀丽的模样。环绕着走上一圈,也费不了多少时间。湖水平滑如镜,群山投下倒影。天鹅在湖面划出一道优雅的轨迹,填补了两山间那一点空缺。举起相机,捕捉这完美画面,不料更令人惊奇的还在后面。
两只天鹅加上一双鸳鸯,相继游至,蹒跚上岸,来到我们身边。这童话故事中纯洁神圣的鸟,此刻如此亲近,不免受宠若惊。伸手抚摸那洁白修长的羽毛,与天鹅嬉戏,还是生平头一遭。等到天鹅长长的嘴啄在腿上,隔着厚厚的牛仔裤还是觉得痛,才不免有些乐极生悲。虽然依依不舍,还是落荒而逃,如果说天鹅肉代表高不可攀,被天鹅垂涎的我们,该是何等高贵不凡。
乡村的夜,因为漆黑更显得漫长,原想去镇上找家酒馆坐坐,只是回YHA的山路既暗且远,住下后用过晚餐,谁都不愿再动弹。
从前也曾想过,没有电视的年代,该如何消磨时间。客厅里只有书架,有的属于旅社,有的属于从前的住客。抽几本画册,蜷在沙发上翻阅。壁炉里熊熊的火苗,暖意化做脸颊的红晕。壁炉是几乎每栋老式建筑必有的,从未见人使用,不过是种怀旧的装饰。旅社的侍者又提来整桶的木柴,浑圆的枝杈在炉火中噼叭作响,原木的清新气味在屋内迷漫。
这样挑灯夜读的场景仿佛来自小说中画面,安祥与满足带来单纯的愉悦。也许是现代化设施的出现,让我们欲望太多,又变得懒惰,不愿再从生命本身寻找幸福的来源。
D6:Coniston,Hankhead,Ambleside
被守时的巴士宠坏,争分夺秒地补充睡眠,准点赶到车站。常常称赞这里的公交,免费的时刻表,名目详细清楚,到达出发时间,精确到分钟。虽然路漫漫其修远,上下客时间也无法估算,至今却从未遇上误点,恐怕是司机靠掌控油门调节时间。
左等右等车也不来,有些惊惶有些无奈。一同候车的人说车误点也不算稀罕,只是想到今天的计划不由暗暗焦急,下面的衔接实在刻不容缓。
既然无计可施,只能顺其自然,马上就要跟这个美丽的小镇说再见,临别前再多望几眼。在旅行中,充满无数错失的遗憾和发现的惊喜。旅程表上只有起点终点,到这一站不过是偶然,这偶然也许将成为永远的怀念。
足足过了一刻钟,姗姗来迟的599终于载我们离去,到达Ambleside是10:55,在坐上11:25分开往Coniston的车前,我们要找到当地的YHA先放下沉重的行囊。
从Ambleside车站到YHA,一路几乎都在小跑,只觉长路漫漫不见尽头,虽说别人都指点这个方向,走了一刻多钟还不见指示牌,担忧和气馁一并袭上心头。惟一的安慰是见到路旁也有车站,待会坐车,不必再走回头路。
冲进YHA的接待处办完手续,还是气喘吁吁。仍下行李,继续向车站冲刺,这家面湖而立的YHA,号称英国是规模最大且最美丽的。无暇欣赏,一心赶路。刚冲出门口就看见505晃晃悠悠地经过,经过无人等候的车站,停也不停扬长而去。恶梦终于发生,停下来不住喘气,一番努力都白费,何止失望,简直是受了挫折。虽然自以为在大事上洒脱,却不免为小节所困,无法止住埋怨,修为尚待提炼。
其实大多变故,福祸尚不得知。已在乡间多日流连,再美的风景也不免打些折扣。Coniston虽然也山明水秀,只是跟前几日的风光相比,高下立分。想找片茂盛草坪睡下,晒晒太阳,挥霍时光。肥美的绿茵,却都圈在围墙之后,可望而不可及,简直要妒嫉牲口的生活环境。
在Hankhead中途下车,又是临时起意。四天的通票已用到最后一日,明日即使再受某处吸引,也不敢随随便便下车逗留,计算花销,三思后行。
无孔不入的连锁店尚未渗入这里,连Tesco等等国内最具规模的超市,也不曾触及这里。都是些家庭式的小店,没有精致的装潢,却带着些乡间特有的纯朴和温情。不受外来经济文化的入侵,在群山包围中的一个个小镇,遗世而独立。
从到达伦敦的那天起,就向往着双层敞篷的观光车,这个愿望,直到今晨才得已实现。偏又为担心误点而不及痛快享受。特意辗转仍坐599路,充分利用车票,延续这份快乐。
少有双层巴士能生猛有如生死时速,随着它跌荡起伏,仿佛驾驭烈马驰骋山岭。少有人愿意瑟缩于深秋的寒风下,车顶上寥寥数人,都是狂热的游客。不断尖叫大笑,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宣泄,仿佛不受大脑指挥,不知出于喜悦,还是为将颤抖暂停。少了车窗透明的隔膜,追随着风,呼吸最清新的空气,感觉即将与自然溶为一体。
如果不在Ambleside留宿,附近的小镇有更廉价的青年旅社可选择。每晚14镑,若加早餐则另付3镑,价钱简直赶上B&B。欧洲青年旅社中的最佳,怎能舍得放弃一试。从超市采购补给,期待在这个旅社中渡过最浪漫的一晚,于湖畔野餐,星光下散步。
从窗外看山水,自是风景如画,而这临湖而立的老式木屋,亦是可以入画的风景。一道道楼梯一重重门,寻找着自己的房间,如同在迷宫中摸索。外形虽是方正工整的一栋楼,被楼梯和门分割开,内部就有了几分船舱的感觉。房间形状也不规则,波光反射在天窗,仿佛即将起航。
入住的游客着实不少,集体旅行的大小学生,将这里变得更为拥挤喧闹。厨房餐厅,客厅游戏室,充斥着噪音和烟雾,对于这些孩子,不知该怪他们太小,还是反省自己太老。只有自己的寝室是清静的,七个铺位的房间,居然不必与人分享,运气实在是好。只是一个人的冷清和太多人的嘈杂都太过极端,无奈匆匆吃过晚饭便逃离。
Ambleside的YHA里,到处挂着像框,有的是各国住客的照片和好评,有的是各国各地YHA的照片。谁都不会忘记旅行的最初,疲惫和忐忑中,于陌生地也能迎来热情的笑脸。然而也许是个人喜好,也许是有所比较,我们的感受并没有他们所说的奇妙。想来真是讽刺,这些天来住过的青年旅馆,有的位置偏远渺无人迹,有的规模小设施也简陋。却并未令人感觉不便,留下的都是温馨回忆。只有今天找不到容身之地,可见现代化和规模经济,有时也会造成负面效应。
上午趁候车之际逛过Ambleside,摸黑过去,也是熟门熟路。小镇上也有些独一无二的景致,比如横跨溪水之上,颇有年代的bridge house。只是跟白日的活泼相比,夜幕下的寂静难免陌生,简直不能适应。为了找家中意的酒馆,不断推开扇扇紧闭的门,才发现,沉默和冷清不过是它的外壳,高朋满座的欢快热烈才是它的灵魂。
进了一家富英国乡村特色的小酒吧,只供酒和小食,是纯粹喝酒聊天的地方。在伦敦喝的几乎都是黑啤,少作他选。入乡随俗,现在正是机会尝尝有名的本地啤酒Ale。一品脱的大杯生啤,不过2镑上下,跟国内比都算便宜。在吧台付帐,看着琥珀色的液体从啤酒桶里汨汨得流出来,雪白的泡沫高高得堆到杯缘,酒保耐心地等到泡沫退去,仍接着灌,直到高出杯口一截,全靠张力维系,才不至满溢。
对于酒,一向缺乏兴趣,于是少有研究。哪种酒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大脑缺乏相关记忆,只有唇齿的体验,才能在当时做一些比较。同是Ale,不同品种,又有不同的颜色和口感,一个微酸一个略苦,却也说不出哪个更好。所有的倦怠和寒意都被暖气冲散了,冰凉的啤酒穿肠入肚,虽然仍不能品出酒中真谛,倒也还有几丝沁人心脾的意思。尤其喜欢那尚未散尽的泡沫,细腻温柔的样子,含进嘴里,仿佛是初雪在唇边消融。
虽然捧着大号玻璃杯,颇有古时好汉大碗喝酒的豪迈,然而毕竟实力有限,一大杯捧起来,却只喝了一小口下去,不知要坐多久才能喝完一整杯下去。多数人不同,饮水般仰脖子就直直灌下去,再买,一会儿桌上就堆满了空杯。这样便宜的价格,真要薄利多销才有赢余,都换作我们这般的客人,恐怕酒吧都要关门大吉。
这一点酒精的微薄力量,就足以支撑我们再度投身寂静的夜。身上是凉的,心里却是暖的。沿途的B&B,满员的招牌是凉的,玻璃窗中透出的橙黄灯光,却是暖的。
夜幕象悬在头顶的深蓝丝绒,也许再长高些就可以伸手触碰。纵有繁星千无,光芒却微弱, 骤眼无法分辨。走近湖边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原来是那些在灯光中黯淡下去的星辰,此刻汇集在漆黑的湖面。许是银河正向湖水低语,否则繁星怎会如此眷恋水面。在伦敦的时候,莫说星星,连月色都少见,此景也算是奇观。一时无语,但觉如梦似幻。
D7:Ambleside,Bowness,Windermere
从屋顶天窗中透过的阳光,将我吵醒,睁眼便是白云蓝天,这样的场景,自从幼时搬离老屋,就再也不曾出现。一个人独占了房间,没有人来争抢,什么都可以慢慢来。倚着窗边洗漱,水鸟飞掠的身影和湖上的点点白帆,仿佛近在身边。
车票已过了有效期,周边的城镇也都转过一圈。今天惟一的任务,就是天黑前赶回Windermere住下,保证后日坐上回伦敦的巴士,不致于误点。
沿着湖边散步,算做最后的告别,要故地重游,不知在何年。常常看到年轻的父母,推着应婴儿车经过身边,里面坐着的洋娃娃金发碧眼,如天使般可爱。也有比肩同行的白发老人,走累了,就找个面湖的长椅相拥而坐。童年固然无忧无虑,可惜一去不返;衰老令人畏惧,怎奈日日逼近,无人能够避免。但愿岁月流逝中,冲动激情都化作沉着淡定,身畔牵手的仍是年少时伴侣, 留一颗纯真如初的心,沉淀下日渐浓郁的感情,优雅从容地老去。
一周的湖区之旅,不曾泛舟,再完满也有缺憾。买四天的联票时就已计划好,等车票过期,就以船为交通工具,兼顾观光和经济。在YHA张贴的各种宣传单上,竟然看到一则好消息,凭会员证买船票可享受九折。虽然只办了最短的三个月有效,毕竟离开湖区就再不会使用,入会费还是令人心痛。然而这两天,免费班车和打折船票,也算赚回不少。
坐12:20分开出的汽船,颇有些惋惜,没能搭上那些巨大的木制蒸汽船,体验原始的航行乐趣。饭盒里装着在YHA里烤好的批萨,被风吹冷了,仍是焦香松脆,别有风味的野餐。Ambleside的YHA,虽然并不如期望中那样好,此刻从船上望来,山脚上那白绿相间的老屋,倒影清楚得投在湖心,不由也要赞它的得天独厚。
平静的湖面,泛着微波,许是水欲静而风不止。船在青山绿水间乘风破浪而行,划破深碧色的水面,如裂绸一般。鼓风的帆船,喧嚣的摩托艇,悠闲的木舟,让湖水更加热闹起来;也有天鹅和水鸟穿梭其间,划出道道水痕,各不相干的,到也相处和谐。两岸青翠的山岭间,散落着座座农庄,王子和公主的童话通常开始于城堡中华丽的相识,从绚烂归于平淡,这里更适合终老的结局。
船停在Bowness的Waterhead码头。Bowness和Windermere虽然是两个地方,可是隔得太近,地图都共享一张。跟上次傍晚来访的景象相比,午后的热闹更胜从前。有给水鸟喂食的孩子,身旁甚至肩膀都有鸟儿流连,简直要将那小小的身影淹没在里面。
岸边一列高大的树木,风吹过后,树叶泛着金光片片飘落。眼前闪现出樱花凋零的画面,空中落不尽的粉红花瓣雨,下得凄美娇艳。同是生命中最后一场舞,换做金黄的秋天的颜色,并不让人惋惜,只觉心中温暖。
走回Windermere的Backpacker Lodge,熟门熟路,不必翻地图也认得。难得早归,客厅中的阳光还未褪。住了这么多天,第一次见到神秘的店主Paul,提着满袋的牛奶面包,去厨房增添补给。突发奇想,若把他满脸的胡子染白,到可胜任圣诞老人的角色。
从离开到回来,整整一周,原以为这客栈都是歇脚的过客,不料看到几张熟面孔,居然日日居于此处,不曾离开。与众多住客闲聊,真是来自五湖四海。有许多本国或邻国的学生族,旅行到盘缠用尽,就选在这个山明水秀的小镇,白日旅行晚上打工,挣够了旅费再前往下一站。生活和旅行是共同的话题,眼看谈到热烈,原本不相识的人已成了同道的老友,相约同行,结伴觅工。
渐渐地,讨论成了倾听,有个女子叙述的经历仿佛传奇。做过船员等稀奇古怪的工作,绕过大半个地球,去向往的地方做些不讨厌的工作,每日但求能领略全新世界。听她将一国国奇闻趣事娓娓道来,想想这样的生活虽然贫穷却真是奢侈。请了一个月假期,夜里醒转都有隐忧,要抛开工作牵绊,何其容易。虽说钱财身外物,仍要每月有工资进帐才能安心,在安逸中渴望冒险,我们的旅行是度假,她的旅行已溶入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