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近有大雨,还来吗?”出发之前,杭州友人发来短信。
退休未赋闲,忙了数日之后,神疲眼涩,另一大忙又将汹涌而至。像三明治一般,夹在两忙之间,杭州疗养之旅,便箭在弦上,即使正值江南梅雨季节。
上午9时,出了动车组,迎接我的是阵雨。午餐,在旅站对面的“奎元馆”。午休醒来,已过2点,雨止,疾步去湖滨,上7路公交车。
在“断桥”下车,又雨,且渐大,遂撑伞入断桥旁的“云水光中”水榭避雨。雨,实在不小,且耐心十足。头顶乌云越来越厚,断桥游人越来越少。雨大如注,雨伞,岂能档风雨于万一?下午3时,天昏地暗,像是晚上7时。
等雨停了,就过断桥,沿白堤西行,过平湖秋月,入西泠印社拱门,拾级而登,眺湖中三岛,折返,则入“楼外楼”,一尝小别的西湖醋鱼。晚餐后的节目是:漫步过西泠桥,入曲院风荷。晚8时,观向往已久的大型山水实景演出--《印象西湖》。
--哎,天公不作美!
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青瓦朱栏,飞檐翘角的“云水光中”水榭,位置真好,与断桥为邻,扼白堤之起点,守葛岭之入口。左,外西湖的漾漾水色;中,西湖的连天荷叶;右,北山街一排参天梧桐,气势不凡。
今年的第一批荷花正含苞,个别心急的已经绽放。水榭外,绿荷满目,红荷点点。雨打荷叶,雨势得助;雨打荷叶,其娇更甚,片片荷叶,经水冲洗,越发水灵灵,越发嫩扑扑。雨珠,滚动于硕大的荷叶,由小聚大,最后,滚泻湖中。接着,雨珠再聚......,如此周而复始。
雨的耐心,好似带出避雨客的耐心。
本来嘛,又不是外出办事的。急啥?既然天留客,何不“顺水推舟”,望望湖、看看景、观观荷、赏赏雨呢?
好在水榭面积大,入夜,这里还是杭城的一个社会“舞池”呢。20来个游客,萍水相逢于水榭,并不显拥挤。避雨客们,或坐、或站、或三五成群、或谈笑风生,或独坐孤站。认识的,不认识的,彼此搭讪,宛如故人。一位来自上海的老先生,跟我聊了片刻,中心思想是:他常来杭州,有两次寄宿亲戚家,亲戚不自由了,自己也不自由了,索性入住旅社,花钱不多,图个自由。
说不清来杭州几次了,也说不清路过此水榭几次了,但是,每次总是匆匆路过“云水光中”而不入。西湖的景点太多?还是在断桥无“残雪”而不留人?
明朝有个画家李流芳,慧眼别具,他在《断桥春望》称中:往时至湖上,从断桥一望,魂销欲死……。
明朝汪珂玉在《西子湖拾翠余谈》中有一段评说西湖胜景的名言:“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能真正领山水之绝者,尘世有几人哉!”
今日在水榭,谈不上“魂销欲死”,也谈不上“真正领山水之绝”,然而,在“云水光中”观景,却得湖山之神髓,岂独“残雪”!
雨中白堤,苍茫如龙,断桥则成了白堤之“龙头”;
雨中外西湖,若隐若现,汪洋一片,有海之神韵;
雨中里西湖,半湖绿荷,半湖涟漪,远山飘渺,近树苍润。
北山街,面湖靠山,梧桐送荫,风水宝地也!
北山街,20世纪上半叶的“名人街”。
人已去,楼还在--蒋碧薇的抱青别墅、钱钟书的省庐、张静江的静逸别墅、史量才的秋水山庄、蒋经国的湖畔别墅,还有郁达夫和王映霞的风雨茅庐……。
名人非神,自古名人多悲情!
人去楼在,豪宅的每一扇门户上,仍刻留着当年的悲欢离合;
人去楼在,豪宅的每一扇窗棂里,仍飘逸出当年的喜怒哀乐!
最感人的,要算是“秋水山庄”了。
值此江南梅雨季节的下午,雨声“唰唰”,朦胧幽远处,似乎还能听到74年之前,在史量才的灵堂上,秋水白衣素服,形容憔悴,抱着史量才最喜爱的七弦琴,弹奏一曲她最爱的《广陵散》!
雨帘中的北山街,历史的飘渺与现实的真实,交织得真假莫辨;
雨帘中的北山街,名宅旧主的短暂幸福和终极凄美,演绎得如泣如诉。
1961年,始读高中。曾痴迷于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其中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最是难忘。
峨眉山的青、白二蛇精,羡慕人间生活,化身少女“小青”和“白素贞”,到西湖游玩。就是在这断桥边,两位少女搭上游船,邂逅药店堂倌许仙。船到涌金门,细雨霏霏,白素贞上岸,开口向许仙借伞。缠绵动人的爱情故事,发端于一把“伞”!
雨小了些,却不见一个避雨客匆匆离去。
一生,避雨不知多少回,能避出一点味儿来的,唯有此次。
一生,“西湖名人”不知在脑际盘桓多少回,能盘桓出一点味儿来的,唯有此次。
真真假假,虚虚幻幻,西湖,你留下太多的故事!现实生活中的名人巨擘也好,民间传说中的才子佳人也罢(从蒋经国到史良才和沈秋水,从苏小小到白素贞和小青),一个个,都曾经有过幸福时光,可惜,一律逝于瞬间;一个个,都曾经有过悲苦哀怨,可惜,一律皆成终结。居然,一无例外!
--人生匆匆,本已苦短,待到“谢幕”时,咋恁的多为悲剧?
置身雨帘环抱的“云水光中”,想起他们,独品“凄美”。
想得入港时,雨小了!
避雨客,纷纷走出“云水光中”。
走上断桥--多少次来到断桥,皆为红日当空;
遥望葛岭--多少次遥望葛岭,皆为一览无余!
今天,走上断桥,遥望葛岭,正是断桥残“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