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一 “天公作美,天放晴啦!”-- 这几乎是出门旅游者的思维定势。作者的此次断桥“避雨”,兴许能让你今后出门时,换一个视角看“雨”。
题记二 外出旅游,图个啥?说到底,“放飞心情”呗!
题记三 怀旧(“朝花夕拾”- 鲁迅),是一杯浓浓的酸梅汁,甜甜的,又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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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近有大雨,还来吗?”出发之前,杭州友人发来短信。 退休未赋闲,忙了数日之后,神疲眼涩,另一大忙又将汹涌而至。像三明治一般,夹在两忙之间,杭州疗养之旅,便箭在弦上,即使正值江南梅雨季节。 2008年6月10日。
上午9时,出了动车组,迎接我的是阵雨。午餐,在旅站对面的“奎元馆”。午休醒来,已过2点,雨止,疾步去湖滨,上7路公交车。在“断桥”下车,又雨,且渐大,遂撑伞入断桥旁的“云水光中”水榭避雨。雨,实在不小,且耐心十足。头顶乌云越来越厚,断桥游人越来越少。雨大如注,雨伞,岂能档风雨于万一?下午3时,天昏地暗,像是晚上7时。
等雨停了,就过断桥,沿白堤西行,过平湖秋月,入西泠印社拱门,拾级而登,眺湖中三岛,折返,则入“楼外楼”,一尝小别的西湖醋鱼。晚餐后的节目是:漫步过西泠桥,入曲院风荷。晚8时,观向往已久的大型山水实景演出 --《印象西湖》。 -- 哎,天公不作美! 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青瓦朱栏,飞檐翘角的“云水光中”水榭,位置真好,与断桥为邻,扼白堤之起点,守葛岭之入口。左,外西湖的漾漾水色;中,西湖的连天荷叶;右,北山街一排参天梧桐,气势不凡。 2008的第一批荷花正含苞,个别心急的已经绽放。水榭外,绿荷满目,红荷点点。雨打荷叶,雨势得助;雨打荷叶,其娇更甚,片片荷叶,经水冲洗,越发水灵灵,越发嫩扑扑。雨珠,滚动于硕大的荷叶,由小聚大,最后,滚泻湖中。接着,雨珠再聚......,如此周而复始。 雨的耐心,好似带出避雨客的耐心。 本来嘛,又不是外出办事的。急啥?既然天留客,何不“顺水推舟”,望望湖、看看景、观观荷、赏赏雨呢? 好在水榭面积大,入夜,这里还是杭城的一个社会“舞池”呢。20来个游客,萍水相逢于水榭,并不显拥挤。避雨客们,或坐、或站、或三五成群、或谈笑风生,或独坐孤站。认识的,不认识的,彼此搭讪,宛如故人。一位来自上海的老先生,跟我聊了片刻,中心思想是:他常来杭州,有两次寄宿亲戚家,亲戚不自由了,自己也不自由了,索性入住旅社,花钱不多,图个自由。 说不清来杭州几次了,也说不清路过此水榭几次了,但是,每次总是匆匆路过“云水光中”而不入。西湖的景点太多?还是在断桥无“残雪”而不留人?明朝有个画家李流芳,慧眼别具,他在《断桥春望》称中 :往时至湖上,从断桥一望,魂销欲死……。 明朝汪珂玉在《西子湖拾翠余谈》中有一段评说西湖胜景的名言:“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能真正领山水之绝者,尘世有几人哉!” 今日在水榭,谈不上“魂销欲死”,也谈不上“真正领山水之绝”,然而,在“云水光中”观景,却得湖山之神髓,岂独“残雪”! 雨中白堤,苍茫如龙,断桥则成了白堤之“龙头”; 雨中外西湖,若隐若现,汪洋一片,有海之神韵; 雨中里西湖,半湖绿荷,半湖涟漪,远山飘渺,近树苍润。
北山街,面湖靠山,梧桐送荫,风水宝地也! 北山街,20世纪上半叶的“名人街”。 人已去,楼还在 -- 蒋碧薇的抱青别墅、钱钟书的省庐、张静江的静逸别墅、史量才的秋水山庄、蒋经国的湖畔别墅,还有郁达夫和王映霞的风雨茅庐……。 名人非神,自古名人多悲情! 人去楼在,豪宅的每一扇门户上,仍刻留着当年的悲欢离合; 人去楼在,豪宅的每一扇窗棂里,仍飘逸出当年的喜怒哀乐! 最感人的,要算是“秋水山庄”了。 值此江南梅雨季节的下午,雨声“唰唰”,朦胧幽远处,似乎还能听到74年之前,在史量才的灵堂上,秋水白衣素服,形容憔悴,抱着史量才最喜爱的七弦琴,弹奏一曲她最爱的《广陵散》! 雨帘中的北山街,历史的飘渺与现实的真实,交织得真假莫辨; 雨帘中的北山街,名宅旧主的短暂幸福和终极凄美,演绎得如泣如诉。 1961年,始读高中。曾痴迷于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其中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最是难忘。 峨眉山的青、白二蛇精,羡慕人间生活,化身少女“小青”和“白素贞”,到西湖游玩。就是在这断桥边,两位少女搭上游船,邂逅药店堂倌许仙。船到涌金门,细雨霏霏,白素贞上岸,开口向许仙借伞。缠绵动人的爱情故事,发端于一把“伞”! 雨小了些,却不见一个避雨客匆匆离去。 一生,避雨不知多少回,能避出一点味儿来的,唯有此次。 一生,“西湖名人”不知在脑际盘桓多少回,能盘桓出一点味儿来的,唯有此次。 真真假假,虚虚幻幻,西湖,你留下太多的故事!现实生活中的名人巨擘也好,民间传说中的才子佳人也罢(从蒋经国到史良才和沈秋水,从苏小小到白素贞和小青),一个个,都曾经有过幸福时光,可惜,一律逝于瞬间;一个个,都曾经有过悲苦哀怨,可惜,一律皆成终结。居然,一无例外! -- 人生匆匆,本已苦短,待到“谢幕”时,咋恁的多为悲剧? 置身雨帘环抱的“云水光中”,想起他们,独品“凄美”。 想得入港时,雨小了! 避雨客,纷纷走出“云水光中”。 走上断桥 -- 多少次来到断桥,皆为红日当空; 遥望葛岭 -- 多少次遥望葛岭,皆为一览无余! 今天,走上断桥,遥望葛岭,正是断桥残“雨”时!
1957年,美国的《Reader’s Digest》(读者文摘)月刊刊登过一篇短文,题目是Glories of the Storm(辉煌壮丽的暴风雨)。发表后,广为流传,甚至被不少英语国家选用,作为中学课文。 2002年,再读Glories of the Storm,文思汩汩时,翻译了全文。原文中有一段写“雨后心情”,别开生面哦:Like the land, I am renewed, my spirit cleansed. I feel an infinite peace. For a time I have forgotten the worries and irritations I was nurturing before. They have been washed away by the glories of the storm. 上段,我如此翻译: 像大地一样,我也焕然一新,心胸一洗,感到无比恬静。一时间,久积心头的烦恼和愤懑,不知了去向,一场暴风雨的洗礼,居然把它们也荡涤得干干净净。 豪雨一场能洗心!翻译此文时,尚无如此真切体验呢,而今日,作者的描述,怎就如此亲切? 断桥,没有护栏。只有矮矮的石板,档护道旁桥侧,再简单不过了! 绝美! -- 我想。 外西湖,水天相连,湖中三岛,影影绰绰,再单调不过了! 绝美! -- 我想。 葛岭,雾气氤氲,云遮雾障,时隐时现,再灰暗不过了! 绝美! - 我想。 江南梅雨,变幻难测,喜怒无常。 2007年6月,在云栖竹径,就尝到了如此滋味儿。记得,曾用手机短信给友人发送一首打油诗: 康熙遇雨五云山, 有亭留迹在云栖, 今圆少时寻竹梦, 云开云和雨如戏。 此刻,小雨不但未止,反而又变大了。 -- “雨如戏”也,在断桥上看景留影的避雨客们,又重聚“云水光中”。
水榭南眺,可望外西湖和断桥; 水榭北望,可看北山街和葛岭; 水榭西看,则是少年宫广场。 交通要道与西湖之间,有宽阔的绿化带,绿化带最瞩目的是一排梧桐树,大概有百年历史了吧,是湖滨的一道风景。雨,从梧桐树的缝隙里落下,虽经无数枝叶的阻挡,雨势仍激,雨点仍猛,啪嗒啪嗒,啪嗒啪嗒……,直射地面,激起无数雨花! 南方暴雨与北方暴雨毕竟不同。-- 水榭里的我这么想。 ……,又一个闪,正在头上,白亮亮的雨点紧跟着落下来,极硬的,砸起许多尘土,土里微带着雨气。几个大雨点砸在祥子的背上,他哆嗦了两下。雨点停了,黑云铺满了天。又一阵风,比以前的更厉害,柳枝横着飞,尘土往四下里走,雨直往下落;风,土,雨,混在一起,联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一切的东西都裹在里面,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四面八方全乱,全响,全迷糊。…… 1960年的上海南郊中学。我正读初三。语文课本中有一篇节选自《骆驼祥子》的课文,叫《在烈日和暴风雨下》,上面一段乃老舍之文笔。 此刻的暴雨,此地的阵雨,没有,也不可能“砸起许多尘土”,梅雨季节的江南,路上很少浮尘。不过,那是老舍年代的旧北京了。 瓢泼大雨,激活思绪。 上老师课时,老师曾让我起立,并朗读《在烈日和暴风雨下》,开始一切正常,可是,当我读到以下一段时,我动情了,开始,热泪盈眶,后来,竟然声泪俱下,“呜呜”地哭了。 这段文字是:…… 雨小了些,祥子微微直了直脊背,吐出一口气:“先生,避避再走吧!” ??“快走!你把我扔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坐车的跺着脚喊。 ??祥子真想硬把车放下,去找个地方避一避。可是,看看浑身上下都流水,他知道一站住就会哆嗦成一团。他咬上了牙,蹚着水,不管高低深浅地跑起来。刚跑出不远,天黑了一阵,紧跟着一亮,雨又迷住他的眼。 ??拉到了,坐车的连一个铜板也没多给。祥子没说什么,他已经顾不过命来。…… 14岁的我,“哇”地一声哭了,泪水,从脸上滚落,止不住。 老师呆了,同学呆了。个别同学发出了“窃窃”的笑声。 “笑什么!没出息。”语文老师十分严肃。 课后,见我平静后,老师问我轻声对我说:你一定想起了啥吧? -- 嗯,我爸爸,曾经跟骆驼祥子一样……。 在后来的一次自由作文的语文课上,以《我的父亲》为题,挥笔写成一篇作文。 1952年,我们还住在镇江。我们家借住在伯先公园附近的寿康里2号。房东老头,人称呼“刘老板”,因为,他不仅在镇江城里有地产,而且在郊外的高资镇上,开了一爿饭店。 那年,父亲失业在家,家中经常断炊。父母带着我三兄弟,度日艰难。有一天,刘老板在高资的饭店急需几条条凳。他叫我父亲送四条条凳到他高资的饭店去。说好了3斤米的工钱。近20里的路,往返要4个多小时呢。已是晚饭时分,母亲帮体弱的父亲把四条条凳扛上了左右肩膀,父亲没有走出几步,母亲疾步赶了上去,往父亲的口袋里硬塞进了一只馒头,那天晚上,家里只剩下最后的两只馒头,那是全家的晚餐。父亲坚持不要,母亲追出很远,才算把馒头成功塞入父亲的口袋。就在这时,刘老板又拿出一条条凳,追了上去,沉沉地压上父亲的肩头!不久,天色起变,乌云压城,接着便雷雨大作。母亲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地看天,不停地唠叨。第一次,我感到窗外的大雨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我的心上。很晚很晚,父亲总算回来了。浑身湿透的父亲,一瘸一瘸进入家门,来不及换衣,就从口袋了摸出了那只馒头,连连说,“让小孩吃吧!” 第二天,刘老板给父亲支付工钱。 -- 这点钱只够买两斤米呀。不是说好3斤米的吗? -- 哎,你不是说,路上摔倒几次,一条条凳的脚不是摔坏了吗? 父亲没有吱声。 父亲和老板的对话,声声入耳,句句心酸哟。此生,第一次尝到了“心酸”的滋味儿,那年我6岁。 作文这样结尾: 骆驼祥子在烈日和暴风雨下拉车,坐车的连一个铜板也没多给,而我父亲在暴风雨的黑夜为房东搬运家具,还扣了我父亲的铜板! 隔了一周,语文老师讲评作文。课前,老师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等会儿,让你朗读你的作文,要读出感情来,但是,别哭。”…… 喔,算了吧, 就这样忘了吧, 该放就放, 再想也没有用,…… 一首香港歌曲的歌词片段,在耳侧响起。 雨,似乎失去了耐心,天色开始呈亮。避雨“云水光中”,快两个小时了。 大雨滂沱,梧桐树外面的湖畔,一对情侣,同撑一伞,紧紧偎依,款款而行。衣裤都被雨水浇湿了,可是,他们满不在乎,有说有笑,不紧不慢,在雨中尽情演绎青春浪漫。 1971年,最后一天的傍晚,寒风中,从断桥上走下一对情侣。-- 明天,上哪儿去玩?-- 新年第一天,去登六和塔,登高望远!-- 好啊,别忘了带雨伞。-- 不,不能带伞。-- 为啥?-- 你知道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吗?-- 略知一二哦。(女孩一笑)--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许仙出家,而白娘子永镇于雷峰塔下的结局吗?-- 不知道。(女孩又莞尔一笑)-- 他们的故事从哪儿开始?-- 就在这里,断桥呀!-- 哪样东西成了他们的恋爱的第一件道具?-- (想了想)不是一把雨伞吗?-- 是!再想想,伞的谐音是什么?-- 喔,伞,不就是“散”吗!-- 对!-- 所以,……。-- 哈-哈-哈!-- 嘻嘻…… 【湖畔一群正在修路的工人,见女孩的手正插在男孩的裤袋里,他们开始嬉笑。】-- 今天天真冷,这个手套真大!嘻嘻……。-- 热乎乎的,算个保温手套呢。 说罢,爆发一阵笑声。 女孩忙不迭地从男孩的裤袋里抽出了她的小手。 唉,人老了,喜欢怀旧!怀旧是一杯酸梅汁,甜甜的,又酸酸的。为什么甜中带酸呢?-- 毕竟,光阴的流逝,太迅捷,甚至太无情! 走到“断桥残雪”的景碑亭内,抬头看水榭,匾额上的“云水光中”四个字,藏在雨帘后面,有点模糊。可是,天色亮了,尽管雨还在下。 -- 也许是今天下午的最后一阵雨了吧。
天留游人,赐我良机,观雨、看景、怀旧、发呆于“云水光中”! 2008年6月10日 – 值得铭记 -- 天公作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