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沿着湟水河谷我们从西宁向西进发,高原大地经过千百年的风雨侵蚀而形成千沟万壑,显得支离破碎,金色的晨光将对面的山影投射在这边的暗红色的岩壁上,或透过树丛的间隙洒落到地上,产生斑驳的影子。薄雾笼罩着河谷,溪流缓缓流淌,公路两旁麦浪翻滚,隐约听见林间一两声鸟鸣——好一片静谧世界。 走出河谷,眼前是一片起伏的山坡草地,地势不断地增高,我们的车子也不断地往上爬坡,苍穹更低更湛蓝,白云朵朵从头顶飘过,似乎伸手可摘。藏族牧民的村庄散落在山坡脚下,用泥巴糊着的低矮简陋的房子上升起了炊烟。村旁的石头堆上屹立着矮小的尖塔,黄教的幡幌随着微风飘拂。
高原气候真是变幻莫测,刚才还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刹那间天边乌云骤起,拖着狭长的雨幕从远处山隙间向我们袭来,过不了一阵子,暴风雨夹带着手指头般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千万颗冰珠在路面上跳跃滚动,打在车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真令人心悸。为安全起见,司机靠边停了车,大家在车内都默不作声,好象在等待着下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二十分钟后,黑云飘远,草原上的一切回复到灿烂的阳光之中,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唯有牧民喜出望外——枯黄的牧草最需要雨水滋润。这种变化无常的强对流天气经常会在高原上出现,总算让我们领教过一回了!
青藏公路宛如一条笔直的缎带向西伸展,我们的车子飞快地向前奔驰,快速地将路旁的景物抛向后面,视野中尽是一种粗旷的美,在这里最能感受到祖国疆土的辽阔。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声——前方出现了一片波光浩淼的蔚蓝色,渺无边际,水天浑然一色,四周群山环绕,山、湖、草相映成趣,青海湖如同硕大的翡翠玉盘镶嵌在群山与草原之间。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巍峨雄伟的群山之间,突然在眼前呈现出碧波万顷、浩瀚壮阔的水面,一股柔情蜜意顿时涌上心头,这便是青海湖的魅力所在。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欢欣之情,溢于言表。
不知道又听见谁惊呼了一声,一片长长的油菜花海出现在我们眼前,连绵于青海湖边,沿着公路两旁十多里,形成一片金色的海洋,令人赏心悦目。天地之间似乎就是一块巨大的调色板,各种色调调和得如此和谐美丽,将蔚蓝与金黄色调到一起了。蓝天白云、草地牛羊和帐篷构成这里如诗如画的大自然,牦牛和羊群在山坡悠哉游哉地吃草,一切皆是如此悠悠自在。于是,整车人都兴奋了,下车拼命地拍照。尽管在今次旅程出发之前我已知道现在是青海湖油菜花的花期,当身历其境时仍会觉得我们是非常的幸运。人在花海中,尽显富贵吉祥之气,我们如花丛间的蜜蜂一样陶醉其中,蜜蜂陶醉于花蜜,而我们却是陶醉于这种铺天盖地的金黄色。此情此景,将令人毕生难忘——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湖水卷着细浪轻刷岸边,微风带着凉意迎面吹来。望着这片蓝蓝的“海洋”,难以想象这是坐落在海拔三千二百米的湖泊。
在这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羊群似乎就是流动的音符,在缓缓流淌,谱出一部动人的乐章。王洛宾那首脍炙人口的《在那遥远的地方》,与眼前的这个湖一道,成为青海省的两张名片。只有在这个地方才会真是体会到王洛宾创作这首曲子时的心境。人们如今在湖北面的金银滩草原为他立了塑像、建立了纪念公园。其实这些东西多此一举,即使没有他的塑像和公园,他的音乐和形象也将长存于这片草原之上。我敬仰王洛宾,是他那浪漫豁达、乐观不羁的性格,他所遭受的种种政治迫害,与他那个时代千千万万无辜善良的人们受到的迫害一样,是中国人心灵中难以抹除的伤痛。尽管政府后来为他们平反,但仍然令我们认为这个国家欠他们太多,这个世界的许多东西,包括自由,是无法补偿的。为何好人总是受尽屈辱、命途坎坷,有时甚至不得善终?这些事情时常动摇我们心中“善有善报、好人一生平安”的传统信仰。
我已是第三次来青海湖了,这次是带着珠海夏令营的学生。挑选这个美丽的地方作为营地,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南方的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学生们也曾听过王洛宾的歌曲,但对于那个疯狂年代的事情,总觉得难以相信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是的,那是人性极为邪恶的年代,超出了正常人性邪恶的范围,这让人相信当时的绝大部分中国人已被一个恶魔依附上了身体,正如歌德的笔下的浮士德将灵魂交给了魔鬼一样。当年许多当红卫兵的,至今仍然健在,他们又是怎样想的?是否有过忏悔?有否对受害人说过一句对不起吗?他们是否觉得当年打人斗人的行为只是一种笑料,或是以年幼无知、受人摆布而掩饰良心上的不安?看来我们的整个民族都已患上了集体遗忘症。
我们这次夏令营要乘车环湖一周,据说超过三百公里路程。路上遇见不少骑单车的骑士,这里确实是骑单车的好地方,难怪人们将国际自行车比赛的地点选在这里。如果不是带着团,我也会租部单车走一趟的。此外,我们还有两个重要的行程,一是参观湖西边那个著名的鸟岛,另外就是那个位于金银滩草原的中国首个核弹基地,又称国营221厂,属于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鸟岛的主题是为了向游客宣传环保,我们这些游客被关在地堡式的观景台中,远远地看着鸟儿。这是鸟的地盘,鸟的生存空间,人们明白不应再挤占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但做起来却是谈何容易。在人口稠密地区,野生动物早已绝迹,它们已被驱赶至偏僻荒芜的地区,但那些地区的生存条件大多又是非常恶劣的——这样看来,人类就是所有野生动物的最大天敌!
而核弹基地却是另外一样东西,它在我们心中所产生的恐怖阴影不亚于核弹本身。很难想象,这块宁静祥和的地方竟然也是生产恐怖杀人武器的地方!——真是大煞风景。
我们有理由反对核武。人类的战争由刀剑弓箭的冷兵器向火药枪转变,战争的残酷性也大为增加。到了现代,坦克飞机和航母也加进来了,战争成了最大的恐怖活动。而原子弹的使用,触犯了人类的道德底线,威胁到全人类的生存。原子弹的恐怖与残酷性,在美国新墨西哥洲的荒漠试爆第一枚核弹“大男孩”时就已显露出来:二万吨当量的钚弹爆炸时产生了上千万度的高温和数百亿个大气压,用来摆放核弹的三十米高的铁塔瞬间被气化蒸发,取代它的是一个直径为七百多米的巨大弹坑,沙石被高温熔成了黄绿色的玻璃状物质。而广岛和长崎被轰炸后的惨况犹如人间地狱,十三万平民死于非命。作为核武的受害者,日本人的感受最为深刻,这就是为何日本人虽然发动了战争,但在反对核武的立场始终最为坚定的原因。
当年广岛和长崎原子弹爆炸的受害者,即使他们支持军国主义、送家人上战场为天皇卖命,也罪不致死。当时日本败局已定,美国依然对日使用核武,美国借口以日本平民的性命换取美军士兵生命的行为至今仍然备受争议。美国想用核武尽快结束战争,避免苏联在北方插手抢夺胜利果实,另外一点,则是美国人的复仇心理,报珍珠港受袭之仇,美国牛仔痛恨日本人卑鄙无耻的偷袭手法。战争,让每个国家的人民都变成狂热的民族主义者。
当年参与研制原子弹的许多科学家,包括爱因斯坦等人,都后悔他们制造了原子弹这个现代的魔鬼。我们是否应该谴责美国首开先例,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这是一种无奈,科技的发展让研制核武成为可能,即使美国不研制,苏联也可能会率先研制出来。外人低估了当时中国造核弹的决心,毛时代的将军们那句“即使当了裤子也要搞原子弹”的话,让全世界的人都觉得恐慌,那时中国还是非常贫穷的年代,在六十年代初还发生了饿死千万人口的事件。1964年10月,罗布泊上空升起的蘑菇云让中国进入世界核武俱乐部,中国人欢欣雀跃。中国近代从鸦片战争到抗日战争一直饱受外敌侵略。他们以为有了核武器,就可以结束这种受人欺负的历史。原子弹的成功试爆令中国人的民族主义情绪极度膨胀。
难道无核武国家都会受到有核武国家的侵略吗?拥有核武器是一回事,而使用核武器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核武对他人是一种威慑,对拥有者自己又何尝不是威慑?于是,国际政治中又多了一个新词汇:核讹诈。从这一点来看,核武只是给自己壮胆、吓唬他人的工具而已。
我们从心理上分析美国人和爱因斯坦等科学家为何要研制核武,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担心纳粹德国会首先制成这种空前绝后的毁灭性武器。
我们又从心理上分析毛为何要制造核武,原因也很简单:毛的内心其实存在着巨大的恐惧,害怕新生的政权被颠覆。虽然毛说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然而他的行为难以掩盖他内心对纸老虎的恐惧。毛对内发动的一系列政治运动也同样说明了这一点。
有一点我们难以明白,研制核武属于科研,毛对知识分子的迫害从反右到文革一直没有停止过,他是用什么方法让科学家死心塌地地为他埋头工作呢?
今天,世界上的一些国家都已拥有核武,而美国的数量最多。大家都知道核武是魔鬼,有核武的国家禁止无核武的国家发展核武器,又是基于何种道德准则呢?如果不将手中的所有核武销毁,又有何资格对他人指手画脚呢?是否民主国家才配拥有核武,而所谓的“流氓国家”就不配呢?
说来说去,还是胜者为王的国际法则。而这样的法则又刺激了那些无核武的国家千方百计地去研制核武,有核武的国家生产更多的核武,从而陷入无尽的恶性循环之中。
我们眼前的这片金银滩草原,是目前青海最好的草原。这直接得益于221厂,由于这里曾是军事禁区,禁止牧民放牧长达几十年,草原得到了最好的保护。如今,核武的阴影已散去,我们又再沐浴在草原的阳光之中,衷心地呼喊一声:让核武器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