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底,那些深藏于浙南崇山峻岭间的美丽廊桥和拙朴村庄,是不肯轻易触及的一个角落,集资料看图片想了几年,就是下不了决心,怕时令不好、或行色匆匆地造访,破坏了这个太熟悉又神往已久的梦。终于在如此油菜花桃李花纷呈的温暖早春,收拾起心情,象与心仪多年却素未谋面的爱人相会一样,飞越千山万水,到温州来了。夹缬靛青染布的黄檀硐
黄昏办完大堆公事才上广州乘机,尽管头很疼,但能暂离俗世里为生存而挣扎的不愉快,心情真好。半夜才抵温州,次晨到军供大厦与李玉祥君和《温州人》杂志记者张琴会合,去乐清采访一个尚传古夹缬法染布的偏僻山村。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每次出门都这样,痛楚要相伴一路,这就是“痛并快乐着”,谁让我那么不安分呢。
夹缬染法盛于唐,敦煌莫高窟的唐代彩塑菩萨身上穿的多是夹缬织物。因宋皇室禁民间流通此染法而渐式微,近代已基本失传,仅在浙南的一些山区保存至20世纪80年代。目前夹缬染织物在日本、印度等地是极其昂贵的高档消费品,古老传统的夹缬样式备受瞩目。近年来人们在偏僻的黄檀硐村发现了以木刻雕版相夹、以靛青染布的工艺仍相传着并大量盛产靛青原料板蓝根,吸引了许多人文研究者前往。我们此行是为玉祥张琴合作的一本关于古法织染的书补资料。1小时到乐清,玉祥的朋友派车送我们,山路弯道很多,过李张村后拐入更难走的土路,中午到了北雁荡深深山坳里的黄檀硐村。
村子房舍均为片石垒成的大小不一的院落绕着黑瓦木屋石屋,直棂窗子开得很随意,石径沿小溪蜿蜒至每一处,小拱石桥爬满青藤,最有趣的是石厕,敞开式不说,无蹲位中间还横一根木杠,我研究了半天也不知怎么上。找到一藏有大量染布雕版的老太太家,这些刻着繁复百子图、百花图案的雕版祖祖辈辈传了好几代,老太太边示范如何将两块雕版夹住棉布浸入染缸,边叨叙可惜染坊师傅去年去世了、徒弟也迁出了山,年轻人不肯学,现在已无人用这些雕版,只好任它们落灰尘去。老人抱来几床夹缬染的被罩,每床由12幅雕版染的方块图案组成,中间留一掌宽的纯蓝底色,拙朴美观。旧时这一带姑娘出嫁,没一床这样的夹缬被子娘家必是看不起的。接着我们又去找藏染料靛青的植物板蓝根枝条的地窖,每年开春将枝条插在地里,成长期半年多,阴历10月底采摘叶及嫩枝捣碎倒入田边的发酵池,加入石灰捣拌发酵成靛青,就可以用于自家染布或卖钱了,黄檀硐靛青之好是远近闻名的。
回乐清经李张村采访制靛青的吴宣法老人,现场看了靛青发酵池。老人看我们喜欢夹缬被,带我们一户户村民家去问,这种粗布被罩因工艺复杂,大部分家庭只有一两床,年轻人早已不用,老人存着一般也舍不得用,更不情愿卖,好容易买到5块夹缬染蓝的百子图被罩,一块图案上的娃娃戴五星帽持红缨枪象红小兵呢,一定是文革时染的。拙扑的土布晾晒在黑瓦屋檐下,翠竹映衬,溪流潺潺,古老的村子就这样宁静了上千年。
回温州见到玉祥的好友、《泰顺》一书的文字作者刘杰,一个思维极其活跃的小伙子,我们很谈得来。明天就要踏上寻访廊桥的旅途了,我把《泰顺》和刘杰的《库村》书稿读透,心里装满了期望。
桃花掩映新浦古村
早6点便起,冲了公仔面吃,300元包刘杰联系好从泰顺来的士去新浦乡。车过瑞安后转入大山,公路蜿蜒,山势逶迤。路上遇一基督教徒的丧礼,刘杰感叹中国农民心灵的悲苦,在这与世阻隔的穷乡僻壤,老百姓的精神还能依托于什么呢。3个半小时才到新山,直接到山边的吴宅村去。
除廊桥独具特色外,浙南山区广布着古老的血缘村落,屋宅选址多面水、案
山,背倚修竹山林,以蛮石砌山墙,讲究屋角“悬鱼”和脊饰,建筑风格浑然天
成。吴宅村是这些古村落的代表,唐代规划的村落布局仍维持完好,家家院落宽敞、水系科学。村子唐时称库村,后也叫祭头村,最早定居于此的是唐代名士吴畦,后唐德宗年间的进士包全也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而举家迁来。玉祥他们去采访30年代毕业于国立交大后一直在家乡教书伺奉母亲终老的吴时诀老人,我独自在村里徜徉,一枝桃花开在黑瓦屋的一角,三两鸡狗在卵石、青石相间的巷道上悠闲着,古井旁老人在打水,古老骑楼下店铺门口妇女在织毛衣……徜徉到后山桃林,爬上一棵很高的桃树俯瞰村子全景,黑压压的老房子鳞次栉比地嵌在油菜花田间,几枝粉粉的桃花点缀其间,中午的炊烟飘上来,实在太宁静了,烈日里蜜蜂在耳边嗡嗡,我汗流浃背,手也被树枝划伤了,还不肯离去。
下午3点上了去县城罗阳的班车,要过筱村,玉祥和刘杰有事得赶到县城去,我独自在筱村镇前一点的村子下了车,去找文兴桥。
踏着夕阳访筱村
扛着脚架走在窄窄的田埂上,阳光从乌云里刚透出脸的一刹那,图片上见过多次的那座秀美的虹桥文兴桥跃入眼帘。终于见到彩虹般的廊桥了,好象见到熟悉却一直未谋面的爱人,我心里砰了一下,几乎要落下泪来。
在桥底流连了半个多小时,这桥造于清咸丰年间,桥长46米,桥拱高11.5米,一头高一头低,正是书上介绍的徒弟为赶工期而瞒着师傅施工造成误差的那座。过桥爬坡后见一小村,姑娘在井边洗头,村妇担着大担草晃过。夕阳这么地好,我走出公路,大步流星地过筱村镇,到徐岙底古村。村口有参天柏树两株,下立石碑刻着建村始末,徐岙始祖自宋代由柏树底迁来,已有28代在此居住了。祠堂在村外田头,村里完好保留着好几座清初大宅院,均背靠茂林修竹的青山,面向开阔田野,小溪从门前流过,户户人家的后院桃花掩映,古井悄然。村中巷道和场院均以卵石铺地,已被岁月磨得十分光滑。乾隆年间浙江乡试的第37名吴举人大屋门口地面铺就的卵石图案是鲤鱼跳龙门,屋里书案旁有一把很大的青龙关刀,据说举人读书累了会举来挥舞一番,这可是个文武兼施的读书人呢。
踏着夕阳归去,走到公路边打听东佯桥,人人都说就在前面,可我足足走了2公里才到东佯村,得一晒粉条的妇人指路,终于找到田间小溪上古朴的伸臂式木平廊桥,这类构造比虹桥略简单、与侗乡风雨桥类似的廊桥一般散布于水流不大宽阔的溪涧田间,在泰顺有22座。
太阳已下山,没车回县城了,我在东佯村的公路上疲惫不堪地走着,一13岁男孩骑单车路过,热心带我一程,半道见路边停一辆抢修电讯设施的小车,男孩停下一问,人家竟肯带我回罗阳。还没来得及谢这个小弟弟,他已骑上单车一溜烟走远了。此去罗阳尚有1个多小时车程,与车主宁波电信局的卜大哥等5位师傅一路攀谈,小轿车挤了他们5个大男人还加上我,交通如此不便,要不是他们我今晚是回不到罗阳的。跟他们到泗溪镇又修了一会设施,回到县城已8点,想请好心的师傅们等吃饭,他们还要赶去温州,只好匆匆道别,心里默祝好人一生平安。自己顺着热闹的小河夜市逛到一小店吃了碗粉,肚子饿坏了觉得真香。怕玉祥等担心,赶紧回泰顺宾馆,正巧泰顺摄影家协会副主席毛延年老师和古建保护办主任李名权等来看玉祥和刘杰,听说最垂危的仙稔乡仙居桥正拆卸重修,颇感欣慰。毛老师力荐犀溪古朴秀美,于是决定明日到那去。
犀溪柳色新
早餐后玉祥和刘杰要去仙居桥现场拍电视节目,我的时间再牺牲不起,与他俩告别,自己搭上去犀溪的班车,开始了一个人寻访廊桥的旅程。犀溪西去泰顺17公里,属福建寿宁县境,正在修路,中巴颠簸得厉害,全是灰土。我把《泰顺》那幅犀溪的照片指给卖票的帅小伙让到那时喊我下车,到犀溪镇车坏了,好心的小伙子抱歉地解释还差1里路才到我要去的地方,并特地交代一辆当地三轮摩托免费送我到坝头溪口。
一架古旧的单层廊桥凌空架于宽阔的溪面上,桥头有瓒先亭和祭祀处,问路过的当地人,答曰名福寿桥,为嘉庆19年建。过晒满菜干的桥廊,桥的另一头新建了座祭祀陈靖姑的临水宫,陈靖姑为福州苍山下渡人,是妇幼的保护神,在福建与妈祖齐名。宫里聚集了许多老人,叶于耀老先生介绍说本地多为叶氏,先祖居河南南阳,迁至浙南丽水,南宋建业年间迁于此。原建于清初的临水宫文革被毁,因乡民十分信奉陈靖姑,且临水宫向来为村民老人聚会场所,故集资新修了此宫,所用石柱础为原址搬来,梁柱上醒目的对联为叶于耀老先生所题:“卅年前遭浩劫文迹无形留础石,新世纪逢跨越圣德有幸复生辉。”老人们争先恐后为我端茶递水,这里习惯用山苍子与绿茶掺和泡水以去暑防痧,入口清凉,一位魏姓阿姨看我喜欢喝,立即包了一大包塞给我,并叫来26岁女儿叶花陪我去西浦村和状元坊。
沿溪边小路下行,缘岸才抽芽的株株嫩柳绿丝绦垂入溪里,和远处低矮起伏的山峦一一倒影在清澈的水中,现在我才明白王维那句“客舍青青柳色新”的“新”字用得有多妙了。过一溜廊棚,长长的碇步接连岸边的古樟,这就是玉祥那张照片的出处,早春的西浦村真是清新得让人依依难舍。村里大人小孩都忙着挑选和炒制春茶,我过每家门口,人家都热情送一把让尝尝新,转眼手上已抱了大包,那清香后来伴了我一路。
状元坊在离村1里的山坡上,为纪念本村人、南宋绍兴2年已丑科状元、理宗皇帝的驸马缪蟾而建,94年重修。如此偏僻山乡能出个状元兼驸马的确值得纪念。从状元坊下来已近中午,叶花邀我到家里午饭。穿过宁静古老的村巷,一户人家天井热闹地开着大蓬的桃花,我们从拱形的寨门进去,爬上人家木楼回廊来回拍照,诸多房间全大门洞开,可许久都没见一个人,这里真是门不闭户、路不拾遗啊。回到镇中心北浦,叶花买菜做饭,我再走街窜巷,嵌着“凤阁三千字,鳌阳第一家”对联的叶氏宗祠方正气派,大书毛主席语录的深巷蹒跚过提小手炉的阿婆,蛮石山墙垒的高墙深院密匝匝地相连。我静静钻入各家拍桃李掩映的后院,古井悄然,水系科学,老人媳妇洗衣烧饭,炊烟在屋角飘起,平常人家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上千年。
叶花张罗了鱼、鸡腿菇和鸡蛋汤好几个菜,她退了休的父母这段在临水宫帮忙,中午都不回来。她在乡政府打字,哥哥弟弟都跑运输,家里收入挺好,住的虽是高墙木楼的老房子,但内里是新式装修,清凉舒服,这一带人文气息厚重建筑古朴,要不是行色匆匆,我真想在她家住两天。善良的姑娘把我送到路边上中巴,开出好远了她还在招手。
雨雾上洲岭
回泰顺县城路过明正德年间修建的木平廊桥登云桥。拦了辆人力三轮想买明信片,遍找不着,2:30赶上往洲岭最后一班车,为等客经三魁时停了半小时,没办法,洲岭的车太少,下午的光线那么好,可惜时间都耽误了。终于车子驶上了蜿蜒山道,过西佯、叶瑞佯等葱绿的村镇,同车乡人指着一叫可溪的桃花菜花开着、小石拱桥爬着青藤的小村告诉说这离去三条桥的路口不远。翻越一座大山时,夕阳透过云层折射的耶酥光刚好打在油菜花田里黑瓦屋鳞次栉比的小村上,可惜班车一带而过,若是自己包车慢慢拍照该多过瘾啊。
到洲岭已过5点,投宿乡唯一的小旅社。穿过洲边村的油菜花田,找到了水尾古色古香的毓文桥,这座清道光19年建的廊桥雄踞两山缺口处,桥头古老遒劲的樟树掩映着文昌阁,石平桥面上耸立着飞檐翘角的三层楼阁,一股急流冲过石桥墩跌下山崖,形成落差不小的瀑布。今天不用再赶路了,我坐在桥东面峡谷顶端写游记,四野只有流水声,偶有担柴草的乡人路过,好奇地看着我。黄昏的凉风吹来炊烟的味道,我想起了6年前那个夏天,独行蜀道时在梓潼七曲山坳里对着夕阳写游记的同样情景,岁月匆匆而过,惟有这些在大自然里真诚享受生命自我空间和独自思索的时刻让我记忆犹新。平日显得太过浮躁的日子里难得有这样的闲暇和安然的心境,我坐至暮色四合,虽舟车劳顿了一天也心满意足。
回到旅社先洗了个透心澡,下楼吃店主吴金汝做的蛋炒饭、雪菜煮冬笋、酱黄豆,吴父原是乡书记,生了4个女儿,大女金汝招女婿上门,当了家。他们搞什么祭祀刚摆完酒席,我一个人在厅堂吃饭,大群老人围着问长问短,我拿出《泰顺》一书,他们兴致勃勃地传阅,时不时发出惊喜的认同声。知我明天要上瑞岭,金汝找来邻居杜叔,让我明早搭他的拉石头车进山。
晚上下起雨来,我早早钻进被窝,看书,写游记。山里很潮,雨夜愈发显得小镇的静了。
被子盖厚了,夜里热醒后一直睡不着,窗外雨声大作,独自投宿这偏荒的山野小镇,整层楼只住了我一个,的确有点怕人。想着雨后深山里的老村子应笼在烟雾里,6点便起来,一推门,果然如我所愿,雨住了,微明的天色里山岚轻拢,赶紧洗漱下楼,坐上杜叔的破柴油拉石头农用车上瑞岭。5公里的山路,轰隆隆的破车颠了半个多小时,发动机吵得我耳朵几乎聋掉。雾很大,太阳快出来了,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瑞岭这只勉强通简易公路的深山里的村子竟有过千人,清咸丰年间建造的全县最大的文昌阁楼高4层,原作了瑞岭小学,现学校虽搬走,但这荒岭间古朴秀美的建筑似乎仍有飘渺的书香。雾里隐约可见油菜花田间参天的古树,娇姿欲滴的山桃一溜溜绕着幢幢古屋,初升的太阳照在森森凤尾竹顶端,如此与世隔绝的环境和好风水才使村子繁衍了一带又一带。我这些年总在四处寻觅世外桃源,这里何尝不如是呢。
艰辛寻访三条桥
回到洲岭已8点半,岫烟飘在山腰,毓文桥远远望去,古樟、急流、楼阁、石桥孔古朴生动。我跃入山谷仰拍,那拢在高耸廊桥顶上的山岚使这一切看起来更似仙境。穿行于金灿灿的油菜花田,频频回望这幅绝美的图画,可惜我总是这样地行色匆匆,无法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恩惠!雨后初晴的清晨,整个洲岭仿佛从乳白的云海里凸现而出,古石桥边垂着的嫩柳、菜花里蜿蜒田埂上慢悠悠的老牛、飘着炊烟的黑瓦老屋,全在白茫茫的云雾背景上,真真的“白云生处有人家”……
盘桓田间太久,上午出山的唯一中巴已开走。金汝让我就酱萝卜、淹老姜吃稀饭,她全家出去为我找车,打听到乡农技站长苏为津要出去为农民检查白术种植,便让我搭上他的摩托去三条桥。
沿公路走到一个叫老鹰嘴的地方,摩托拐入小道,雨后的泥路十分湿滑,我说下来,小苏不让,说怕等会还有得走的,直开完这大约1公里的山路。山坳里坐落着一户孤零零的人家,场院对着几汪漂浮着红沼的梯田,几畦旱地开着油菜花,粉粉的桃树下放着几只山羊,真象《西游记》里妖怪变的。小苏用本地话跟看家的老人说明我的来意,老人热情泡茶倒水,让把行李放下。问她一家独自住在这山里头不孤独吗,老人说习惯了,的确,这么风凉水好又有田有地的不用与其他俗人过往,只要有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何乐而不为。小苏担心我一人背脚架走那么远山路,自告奋勇陪我下山。
往山谷山走了20分钟,听见溪流的潺潺声,那座深深山谷底高架于清清溪流
上、始建于唐贞观年间、清道光重修的三条桥跃然入眼,这是古时泰顺南去闽福安官道的必经之路,是我国最古老的木拱廊桥。古朴的桥下横溪碧蓝,石涧开着三两枝粉紫的野花。桥下的横溪是洋溪乡与洲岭乡的分界,山道蜿蜒、溪流阻隔,彩虹般的廊桥寄托了乡民对天堑变通途的美好愿望。
间节庆较多。有近一周时间,晨出晚归的话可寻到大部分木拱廊桥和典型古村,若时间宽裕,到一个个古村落住几天,收获更不同。
六、 其他景点:泰顺西北的司前有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乌岩岭,东南的雅阳有
承天氡温泉度假区;乐清市东北有著名的雁荡山;临近的永嘉县有我国古代山水文学的摇篮楠溪江,交通方便且景色优美。
七、 刘杰、李玉祥编撰,三联出版的《乡土中国—泰顺》一书是最好的旅行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