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多次约我到池州霄坑大峡谷去玩,说那里山水奇佳,他有一个老朋友汪根旺就在大峡谷里住着,人再好不过,大家意趣都很相投,撇开看山看水不说,就是去会会这位不曾谋面的同好,也是一件快意的事,不去可惜了!拗不过朋友,就去一趟吧,反正路不远。
汽车在皖南群山中船一般穿行。虽是盛夏时节,山里的早晨依然凉爽舒适。山坡上茅草茂盛而嫩绿,微风一吹,春水般荡漾起来。初升太阳的亮光随着微风在草丛上起舞。
车过梅村就进入霄坑地界了,公路边植被明显茂密,两边的山也高大、陡峭起来,地势就有些峡谷的意思了。事先通过电话,老汪知道我们要来,早早就在大峡谷口等着。远远望见一个人往我们车边跑,朋友介绍:老汪,汪根旺,喊“汪导”吧,网上名气很大。我便你好你好地讲些要麻烦汪导之类的客气话,边准备和他握手,汪导迟疑了一下,手下意识地在头上抓了抓,然后握了握手,递上一张名片,没讲话,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名片很特别,正面有一句很响亮的口号:保护大自然就是保护我们人类自己。反面是:吃绿色食品,喝泉水香茗。穿朴素衣着,住林中陋室。行崎岖小道,看自然美景。听天籁之音,读健康书籍。思治世方略,想人类未来。
这次到霄坑大峡谷,汪导为我们计划好了线路:从大峡谷口沿梅霄公路经绝尘湖、龙池、双溪浴佛、过老虎洞到杉山,晚上在杉山宿营;第二天到杉山西风尖看云海、日出,参观镇国寺,由杉山另一方向回到霄坑六队上梅霄公路,再经绝尘湖回大峡谷口。
带上汪导,车子在大峡谷中沿梅霄公路继续前行了十几公里,峡谷越来越深,坐在车上已看不到两边的峰顶了,华东第一大峡谷果然名不虚传。车在绝尘湖停了下来。回望来路,峰高林密,层林尽绿。我们随汪导开始沿龙须河徒步在无人区峡谷中上行,经千面人岩、神龟出山到龙池,这一段路面平整宽阔,绿树夹道成荫,山风吹过,尽显凉意。山外骄阳似火,这里却别有洞天。我们在龙池边一木亭略作休息。离亭五百米外百丈崖高耸入云,峰顶一只苍鹰将长长的翅膀极抒情地伸展着,在晴光万道的天幕上盘旋。多少年没看到过老鹰了,大家如见到活宝一般地欢呼起来。在峡谷中看天,天显得格外的高。蓝天如洗,白云悠悠;林中修竹婆娑,山鸟鸣翠;亭下溪水叮咚,鱼石相戏。人也莫名其妙地多情起来,有人高亢地“啊”了一声,大家都以为他要赞美几句,谁知等了半天却没有下文。我问他:“如此美景,怎一个啊字了得?”
汪导开始催我们赶路,说是再走一、两公里就到双溪浴佛了,再往前就是原始森林,几乎没有路,只能沿双溪的左溪向上慢慢爬,费时费力。到了双溪浴佛大家都有些累。据汪导介绍,这里因为两条溪流交汇,原本叫双河口。交汇处因溪水长年冲蚀,形成一状如澡盆的深潭,有文化人就根据济公和尚的应身(转世)、杉山镇国寺神僧、中国第一生态和尚西风经常在这里洗澡的故事,把双河口改名双溪浴佛。传说在潭中洗浴却灾去邪。汪导话虽不多,三言两语却把一个传说演驿得真事一般,大家纷纷脱鞋脱袜,非洗一洗不可。时近中午,吃了一点带来的面包之类,喝一口溪水,清冽甘美,有人就开玩笑:这是正宗的富硒矿泉水。
接下来的行程属于国家老山自然保护区核心区的核心。路基本上没有,只能溯溪而上,或在溪石上跳跃、攀爬,或在溪边密林中根据木牌上的红色箭头找路,有的地方是用倒地的大树搭成的木桥渡过去的(后来才知道这都是汪导为了方便驴友而独自干的)。汪导是我所见过的导游中最勤快的一位,不停地跑前跑后,拉这个一把,扶那位一下。那种周到、敬业与勤勉,会令你时时不安起来!林中树木遮荫避日,经常看到合抱粗的大树倒伏在林中,有的已经腐烂。因常年不见阳光,森林里总感到有一股腐味。我是第一次进原始森林,在这暗暗的密林中行进,老是担心会不会从那里跑出一只猛兽来。汪导对我的担心感到很可笑:没事的,五十年代这里是出现过老虎,但现在还没有发现过。国家一类保护动物云豹现在还有,体形小,对人构不成大的威胁。
这一段行程瀑布特别多,一公里多路我们就见到十几处瀑布。在这幽暗的峡谷里,或白练一般当空飞舞,阿娜多姿;或飞流激越,轰鸣不绝;或流水潺潺,悄无声息。有瀑就有潭,有潭就有鱼。这里的鱼特别呆,你用一根茅草都能把它钓上来。所谓原始,就是没上过人类当的意思吧!溪回路转,我们望见在一瀑布下的深潭边巨大的岩石上坐着两个模糊的身影。不会是野人找水喝吧?有同伴颤惊惊地问汪导。汪导笑而不答!在峡谷里看目标很近,走过去往往要老半天,等我们气喘嘘嘘爬到潭边已是汗流浃背。岩石上坐着俩个人,汪导惊喜不已:程老师、殷大夫,你们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原来这俩位是铜陵来的驴友,是汪导的老熟人,到这里挖草药来了。难怪两人都带着背蒌、鹤嘴锄。大家刚才还是一身热汗,在潭边坐了一会儿,湿透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脊背上,十分难受。峡谷里原本凉爽,加上凉风裹着瀑布飞流直下激起的水雾,竞给人带来阵阵寒意!
大凡喜欢户外的人都有一个特点:热情、好交朋友、乐于助人。驴友自来熟,见面是朋友!他们原本打算今晚在汪导家住的,这样我们就一块往杉山前进了。一路上听汪导讲过几次老虎洞,在我的印象中应该有一个很神密的山洞,否则老虎怎么能住呢?等我们赶到老虎洞才知道那原来是个地名,至于老虎洞在什么地方、怎么有了这么个地名汪导也就讲不清了。这里有大片的枫树,据汪导讲这些枫树都是红枫。我想,十月份枫叶红了的时候,老虎洞漫山火红,与周边无垠的苍翠相印衬,那种意境较之单纯的红色一定会更美些吧!下午三点,我们转过一个山坳,在一个山洼里,远远望见一座孤零零的土房,这就是汪导的家了。
到了汪导家,差不多都是东倒西歪,只有喘气的份了。而汪导、程老师和殷大夫还在忙前忙后。程、殷两位还从铜陵带了一大块猪肉、上百包味精(只怕汪导几年都吃不掉)来了。他们经常来,知道汪导在这深山里买东西不方便,这两位也真细心!
霄坑大峡谷两边山脉属于九华山脉的一部份,杉山则是大峡谷龙须河的发源地,山顶有近千亩的高山湿地,平均海拔800米。汪导的家就在湿地边上,土房背靠青山,左面一条小溪在密林中无声而过,终年不绝。右前方就是镇国寺,四周山脉绵延起伏。门前一大块空地,宿营倒是理想之所。汪导的家十分简陋,几乎是家徒四壁,唯一显眼的就是墙上的毛主席像、白纸黑字的对联、诗句和各地户外俱乐部的横标了。
落日的余辉染红了西边的天际。劳做一天的农人肩扛犁头,赶着老牛,昔阳下形成古朴的剪影。空气中荡漾着无名野花的清香。
大家坐在门前空地上等饭吃,厨房里时不时飘来一阵饭菜的香气。中午只吃了一点面包,爬了一天的山,人人都是肚子咕噜叫,那香气就越发夸张地引诱我们。晚餐十分的丰富,桌子往门前空地上一摆,大家就急不可耐地开练了。汪导年过四十,至今单身一人,厨艺却颇为了得,珍珠菜、干竹笋、土鸡汤香气四溢!酒是纯正的地产老白干。推杯换盏之间,不觉夜幕四合,周围山峰越发的模糊起来,黑黢黢的一片。男人都是一样的德性,酒桌上仇人也成了好兄弟,更何况我们都是驴友。谈到共同的户外爱好,气氛逾加的热烈。酒品如人品,汪导喝酒很是直爽,杯杯见底,绝不作假!三杯酒下肚,已是面若猪肝,眉飞色舞,与白天判若两人了。喝到后来,只怕是酒多了,双肘努力地撑在桌上,每讲一句话,右手掌都要无力地扇过去,扇过去,双目游离,表情却是十二分的自信,时时作深沉状。每每有人敬酒,绝不推辞,先是定定地看一眼对方,欲言又止,然后再看一下酒杯,接下来很夸张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亮一亮杯子,豪气干云,再就长吐一口气,很痛苦的样子。
不觉月上东山,屋外一片银白。慢慢地雾气升腾起来,山和树约隐约现。殷大夫看见大雾就肯定地告诉大家明天一定能看到云海和日出。在酒桌上才知道殷大夫是专治绝症的一夜得技的中医,又是预测天气的高手,精于户外探险中找路。殷大夫与汪导同年,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好汉。关于家庭,汪导的原则是“大丈夫何患无妻”,殷大夫的观点就彻底多了“大丈夫何必有妻”。同来的程老师总喊他“大侠”。殷大侠身怀医术,云游四方,从事悬壶济世,救人于既死的行当。据他自己讲颇创造了一些起死回生的奇迹;也遇到过徒唤奈何,回天乏术的惨事。因为要看日出,大家就草草洗涮,准备睡觉了。
我是个心中放不得事的人。大凡第二天要早起,头天晚上总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蒙胧中听得汪导房中唏唏嗦嗦的有响动,睁眼看外面也很明亮,以为天亮了,到客堂一看,才凌晨两点。汪导坐在床上正奋笔疾书,一问才知道在写日记。汪导告诉我:“晚上总睡不着,喜欢把白天所作的事情和想法记下来,说不定将来可以整理成一本书哩!”又不好意思似地笑一笑。深山的夜晚并不宁静,蛙鼓虫鸣。一阵夜风吹过,惊醒了睡在鞋盒子里的两只胖乎乎的相互搂抱着的小狗。可能是冷吧,小狗搂得更紧了!我也打了一个寒颤。看着互相温暖的小狗,望望昏黄灯光下坐在皱巴巴的床上汪导孤独的背影,四顾几乎徒有四壁的家,不禁自问: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苦苦独守在这寂寞的杉山上?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