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背包十年,告诉你如何成为一个职业旅行者(十四)

  • 2013-04-13 15:33:25
  • 来源:客运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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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四一:老鼠神庙

印度,比卡涅尔

2007年1月

从外面看庙宇异常洁净,也无异味。银色大门刻满动植物图案,其中一幅是鸽鼠争食的合影。不收门票,但是必须脱鞋进入。国外游客大多把鞋脱在庙外,而当地人把鞋放在门里。

进入正门。门后是一块篮球场大小的空地,铺黑白相间的大理石方砖。头顶有张密网,除了阳光,什么都钻不进来。正前方是主庙,进堂很深。左边空地上摆着几个塘瓷盆,盛满水或者牛奶。饮水区后是食堂,一个小工正用一鼎大锅熬煮着什么。几个穿鲜艳纱丽的妇女在一边闲聊。穿白衣的教士光脚躺在庙前台阶上睡觉。一个男孩站在墙边,像是在追打什么。而我观察这一切的位置是空地正中有阳光直射的地方。

上面的描述中,我有意忽略了它们,那些神庙的真正主人。目的是要做个比较。没它们时我所见只是一座普通印度神庙。添上它们之后(对印度教信徒来说,也仍旧是普通神庙),那一份视觉和听觉上的感官冲击绝对要比坐在影院看恐怖大片来得真实刺激。

天空的密网是为了不让嗜鼠的飞禽伤害它们。失去天敌的老鼠们再也不用畏首畏尾,而是甩着长长的尾巴,呲溜溜地窜来窜去。那句用来形容人鼠关系的著名成语到了这里就不得不稍微改动为“老鼠过街,人人让路”。

环顾四周,能看到的老鼠至少也有四五百只。现在是白天,在外面逡巡的毕竟还是少数。有的在水盆奶盆边贪婪吸吮。有的挂在雕花铁门上悠然睡觉。有的和从庙门飞进来的鸽子争夺地上米食。一个是不太凶猛的飞禽,一个是小了N号的走兽,各占胜场,互有胜负。

我和另外几个背包客只敢站在太阳底下,鼠兄鼠弟们显然不高兴在有阳光的鬼地方出没。兴许它们还会小声议论,看太阳下那几个人,胆小如鼠。跟我们这些背包客对比,印度人显然是真心把老鼠当成亲人看待。食堂里的小工在给老鼠熬粥。另一个工人搬来一颗千疮百孔的树根,小老鼠们快乐地从树洞里钻来钻去,是名副其实的迪斯尼乐园。妇人们一边聊天一边往地上抛撒今年刚丰收的稻谷。白衣教士脚边的两只老鼠打架打得站了起来。墙边的男孩正和一只老鼠捉迷藏,还不时用小手去摸那个毫无惧色的宠物。

在当地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如果在老鼠神庙中不小心被老鼠踩到,会带来一天好运。如果能看到白色的鼠王,则更是鸿运齐天。

我把镜头拉到最远,仔仔细细搜索,却始终没见鼠王的庐山真面。不过这事容易想通。既然是鼠王,肯定架子大,哪肯轻易出洞。或者按照习性,只在黑夜出宫微服私访一下。当然,我是没胆半夜故地重游,如果真在惨白的月光下看到它老人家那一身傲然坚挺的白毛,即使不吓死也得吓成残废。

关于老鼠神庙的来历。:相传十四世纪时,湿婆派遣女神多迦到人间救助贫疾。女神化身法力强大的女祭司,有点类似《封神榜》中下山给人看病的姜子牙。一天,一个说书人抱着死去的儿子找到女祭司。说书人对女神说道,我深爱我的儿子,求求你,把他救活。女祭司找到死神雅玛帮忙。冷漠的死神只用一个白眼就拒绝了女祭司的请求。女祭司为了抗议雅玛对亡灵的控制,把所有说书人死后的灵魂都暂时寄存于老鼠体内,等老鼠死后,那些附体的灵魂依旧可以转世做人。如此,那些逝者的灵魂就不用到阴间被死神折磨。

为了不让亲人们的魂魄东躲西藏四处游荡,说书人的后代就为这些被附体的神鼠修建了这座神庙。他们相信寺院内奔跑的老鼠即是他们逝去的亲人。他们也相信自己死后会化身老鼠到这座神庙报道。老鼠,在世界绝大多数地方的绝大多数人看来,都是一种传播疾病制造恐怖的生物,可偏偏在印度,在老鼠神庙,它们却被当成家人和朋友。人们根据不同世界观对这个世界做出不同读解。这无关对错,美丑,善恶。正如有时黄金是屎,当穿越沙漠只需一瓶水时;有时屎又是黄金,当农夫急需用它灌溉田园。多元意识影响多元世界,多元世界又反向造就多元生活。而旅行,正是提供了进入另外一种生活方式的可能。

零四二:乘上世界最挤的汽车

2007年1月

印度,詹西

凌晨五点半,挤上从詹西开往卡朱拉侯的长途汽车。车子开行一小时后即在路边抛锚。对汽车硬件故障无能为力的司机却异常强悍地把满满一车乘客全都塞进随后而来的另一辆同样满满当当的汽车。用超载来形容车上的拥挤程度,显然是小词大用了。北京高峰时段环路上运行的300经常把拉客潜能发挥到极致,却也从未曾让我以一只脚踩住另一只脚的姿势站立。随后发现,来自身体前后的压强大小相等左右相抵,我竟可以克服万有引力漂浮于空中。

与车内的拥挤对应的是路面的颠簸。200多公里的路途,仿佛一直是在锯齿状的路面开行。

就在我手足无着的当,身旁的一个当地妇女竟然毫无征兆地起个调子,用民族唱法悠悠扬扬地唱起山歌。很快就有更多山民加入汽车合唱团,难能可贵的是,她们竟自发地分成两个声部,高高低低,正好与起伏路面应和。

我感觉自己已经乘着歌声的翅膀飘入另外一个世界。第一次体验了一回从正常人向神经病转化的心路历程。是从兴奋到痛苦到绝望再到麻木。最后,我发现,自己的嘴角边竟然挂着一丝微笑。

经过一路窒息,一路颠簸,一路疯狂,5个小时后汽车终于驶入卡朱拉侯地界。此时车上山民已下去大半,终于可以畅顺呼吸。

记得当时我还看到一辆豪华旅游巴士与我们这辆破车并肩驰骋。那辆巴士上有游客从高高在上的窗口俯瞰着我的一脸死相。虽然他的旅行十分舒适,有宽阔座位,空调制冷,导游讲解。我却并不觉得羡慕。获取舒适必然同时付出代价。他们的代价有两条,一是旅费的昂贵,二是收获的廉价。旅行旅行,风土人情。他们看到的只是停车起步间的美丽风土,却无法体味与当地人真实接触的粗鄙人情。不羡慕他们的旅行,是因为不愿意与旅行中的一半珍贵擦身而过。

零四三:裸体明星

2007年1月

印度,瓦格纳西

印度人有许多条往生途径。除了火葬外还有天葬,在孟买有一座寂静之塔,死尸被放置于露天塔内,会被无数鹰隼啄食。也有水葬,尸体被直接放流于江河湖海。

水葬适用于夭折幼童,自杀者,以及一些异教徒。萨度就是这样一个异数。

本来一丝不挂是形容他的绝佳词汇:他赤裸的身体上涂满白色粉末,一米来长的头发绑成墩布条盘成鸟巢。可这光溜溜的身上却挂着两把锁,一把小锁锁在头顶,作用相当于发卡。一把大锁锁住下体,用来控制身体欲望。

我见到萨度时他正在和几个游客打扮的人围坐在恒河岸边一座高台之上,其中一个印度人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坐阵。大家都席地而坐,面朝里围成一圈。很快了解大家身份,坐在萨度旁边的是从美国离家出走的绝望主妇,浑身套着造型夸张的银质首饰,仿佛贴身丫鬟般在风中叮铃铃地轻声细语。主妇旁是个女朋克,也来自美国。火红头发,化着烟熏,哥特风格的黑衣皮裤,裸露在外的皮肤暗示她患有严重白癜风,整条手臂呈现骇人的粉白色。再旁边是位儒雅中年男士,来自法国,淡金色的头发软软地趴在头上,他说他信仰印度教。法国男人坐在我右侧,我的左边则是刚才邀请我加入的那个印度人,再旁边就是萨度。

身边的印度人不时为萨度点烟端茶,像是他的仆人。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应该是经纪人和明星。经纪人负责招揽生意,不时有新人加入,扩大着围坐的圈子。而萨度成为明星的本钱则是他那赤裸的身体和披挂的信仰外衣。除此之外,他还有三个节目。

第一个是走秀。萨度会不时起身,沿高台边缘行走。他用一只手提着挂在下体的大锁,那是为了减轻阴茎和阴囊的负重,而从远处看却像是展示那已经残疾的器官。

第二个是开悟。萨度走到每个人身后,用手按住头顶,口中默念经文。我看到只有那个法国男人在虔诚领悟。

最后是抽烟表演,也是萨度最拿手的。他先把烟丝塞入细长的烟嘴,再把烟嘴伸向空气,随后经纪人兼助理就会帮他点着。萨度像哮喘病人一样先快速吹吸七八下,见烟叶冒出红光后再深吸一大口。那口浓烟在他口中慢慢咀嚼两秒钟,然后他开始剧烈咳嗽。他把嘴张得很开很大,仿佛要让别人看清里面的内脏。

萨度从不开口说话,只用眼神和表情完成意愿表达。两个小时,他走秀9次,开悟6次,抽烟6次,每次循环都是以剧烈咳嗽达到高潮。

法国男人小声说,萨度终身不娶,也无财产,死后尸体直接扔入恒河,活得多么简单快乐!神色间充满向往。萨度似乎听到了我们的谈话,随后作出一个把自己扔进河里的动作。原来他不但不聋,甚至还懂一点英语。

每个观看演出的人,都在离开时交给经纪人至少100卢比。明明是演出费,却偏被说成是资助萨度回家。当然大家各有收获。我满足了好奇,主妇打发掉无聊时光,朋克过足烟瘾,法国人仿佛醍醐灌顶,应该收获最大。而明星和他的经纪人,今晚的伙食又有了着落。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相同的事情,但是对不同人施加的影响截然不同。这是别人的旅行无法被复制的原因,也是旅行的魅力所在。

零四四:世界最美丽的女人

2007年1月

印度,加尔各答

特蕾萨故居位于市中心一条小巷中。加尔各答人对这里了如指掌般的熟悉程度仿佛把他们的双眼蒙住,也多半不会迷路。

特蕾萨出生于1910年的阿尔巴尼亚。她自幼家境良好,年轻时加入教会,后来随一支爱尔兰传教队来到印度。她在加尔各答的主要工作是在一家教会学校为当地贵族子弟教授地理。在当时的加尔各答,学校内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高大校墙内,窗明几净,修女们在一尘不染的教室内上课。校墙之外,即是贫民窟,露骨腐尸随处可见,被评论家形容为当时世界上最悲惨的地方。

一次。特蕾萨看到一位老妇人,浑身爬满苍蝇和蛆,头像被老鼠咬过,还有残留未干的血迹。特蕾萨把老人送到医院,医生却不愿救治,于是老人很快停止呼吸。

另一次。特蕾萨看到路边一个瘸腿男孩在要饭,腿上还在滴血,她拿出随身药品帮男孩包扎。包扎后,男孩一瘸一拐地引领特蕾萨来到他所居住的简易窝棚,在那个徒穷四壁的家中,她看到男孩患有严重肺结核病的妈妈。那个可怜女人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可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隔壁那个老人已经快不行了,求你先去照顾她。

又一次。当特蕾萨乘坐火车旅行,突然看到路边有一个流浪汉已经奄奄一息,她决定马上折返,可当她赶回流浪汉身边时,那个人早已死去多时。

不同的人间悲剧相同的人世苦难一次次让特蕾萨心痛如割。她也一次次地问询心中的上帝。这是怎样的世界?这究竟是怎样的世界!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1950年,特蕾萨成立了加尔各答第一个非官方慈善机构仁爱会。仁爱会的惟一宗旨即是帮助穷人中的最穷者,Poorest of the poor。

特蕾萨在加尔各答最大的卡利神庙旁找到一间闲置教堂,把流浪在街头的无家可归者,各类疾病患者,以及垂死者接到这里照料。她和其他几名修女一起,免费为那些穷苦人提供食物,为他们治病打针换药,和他们一起祈祷。

1969年,一个英国记者把特蕾萨的故事拍成记录片,在世界各大新闻网反复播放。人们不相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竟然还有一股扶危救困的人道清流。于是,有越来越多的善款注入仁爱会,越来越多的修女聚集到特蕾萨身边,越来越多的义工从世界各地来到加尔各答。一切,都是被爱所感召。世界多变,惟有真情流转。

特蕾萨一生中所获奖项荣誉不计其数。其中最值得玩味的是她曾被评为上世纪80年代的美国偶像,和她比肩的全是天皇天后级别的歌星、运动员。而特蕾萨获得的最重要奖项,无疑就是诺贝尔和平奖了。

1979年,挪威首都奥斯陆颁奖现场。一个瘦小女人缓步走向领奖台,她佝偻着腰身,穿蓝白色纱丽,是那种只有低种姓印度妇女才会穿着的廉价衣裳。这与看台下那些衣着光鲜的名媛贵妇之间的反差实在太大。然而此刻感到自惭形祟的,并不是领奖台上的特蕾萨。

她稳稳站定,等掌声平息,开始用一种虽不响亮却足以打动人心的平和口吻说,我其实不配领受这个奖项。我所作的,都是我应该做的。和平世界是因为爱而延续。而我只是找到一种传递爱的方式。对在座的大家来说,实现爱的最好方式是回家,关爱身边每一个人,家人,爱人和朋友。他们也会爱你。就是这样。

随后,特蕾萨再次从聚光灯下消失,回到需要她的人们身边。她回家了。

特蕾萨故居并不只是让人们凭吊瞻仰的地方,至今仍旧是仁爱会总部,行使着管理职能。加尔各答所有修女都归这里调配,而来自世界各地的义工则每日来此领取当日工作任务。故居内部规模不大,可以参观的地方更小。一处是安放特蕾萨棺柩的墓室,每逢周末会由牧师带领教徒和义工一起做弥撒。墓室旁是一间不到20平米的展室,里面有图片,有实物,有文字说明,详尽地展现着特蕾萨妈妈无限贫苦却也无限容光的一生。

看到厚厚的留言簿上留下无数人用世界各地的文字写下的感言,印象最深的一句是,Mother, oh! Mother! 看到这里,我想所有人都会被感动。

终于还是笑起来。因为看到展台后面安静摆放着的一双凉鞋,一只钢笔,一本圣经。我仿佛看到,曾经踩着这双凉鞋行走的,曾经握着这只钢笔书写的,曾经举着这本圣经引路的,是一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公元1997年的夏天,家事国事天下事都有大事发生。对我而言,终于结束12年寒窗苦读,如愿以偿地考入南开大学。对中国而言,终于结束150年对失落游子的翘首盼望,敞开怀抱迎接东方之珠凯旋。对世界而言,她却先后失去两位最美丽的女儿。8月31日,那位凭借美貌与爱心赢取世人爱戴的王妃魂断巴黎。5天之后,刚刚为戴安娜凭吊过的一位印度修女也因病发离开人世,同时也离开所有爱她并且为她所爱的儿女。印度为她举行盛大国葬,许多人,包括多国元首,政界要员,商界精英,文体明星,穷人,孤儿,无家可归者,都用最特殊的方式和这位修女作最后的道别——他们俯下身,去亲吻她的脚掌。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特蕾萨妈妈,从未想过几年后会站在她的家门口,并且为她曾经帮助过的贫穷中的最穷者服务。

零四五:义工

2007年1月

印度,加尔各答

我曾经做过八份各种各样的工作,原来我最喜欢最擅长的却只是旅行,然后把旅行记录,再和朋友分享。如果这算一种职业,我能做得比任何人都要敬业和出色。

可似乎360行里没有这个职业,怎样才算职业旅行者?

首先没有前人的成功模式可以复制,我已经磕磕绊绊地摸索了五六年,可是只靠版税和稿费只能勉强维生,毕竟旅行只是小众书籍,很难畅销,甚至在旅行书的细分中,攻略书要比游记卖得好,而我又不想写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攻略。

除此之外,旅行需要巨大投入,虽然可以以最节俭的方式,但那样又会错过许多旅途中的精彩。

我知道有许多同样喜欢旅行的人最终都死在了半路,那些在丽江、阳朔开客栈的人,后来经营不下去,不得不回到大城市上班。

坚持还是放弃?这个问题我想了好几年,但是仍旧没想明白。

直到在写作《莲花之上》收官阶段的一天早晨,我收到了那条改写了我人生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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